第七章 关于“联邦政府”的设想(1/2)

一七五四年,与法国的战争就要再次打响了。根据商务大臣的命令,各殖民地的议会代表都要前往阿尔巴尼会合,在那里同印第安人六个部落的首领商议保卫美洲领土的办法。汉密尔顿州长接到命令后就通知议会,要议会为印第安人准备一些礼品,以便开会时相赠。他提名议长诺里斯先生和我,以及托马斯·潘恩、彼得斯秘书一同作为宾夕法尼亚州的代表团前去。议会本来不乐意在宾州以外的地方进行会谈,但最终还是通过了提案,提供了礼品。于是,我们于六月中旬抵达了阿尔巴尼,同其他州的代表团会面。

在去阿尔巴尼的路上,我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把各个殖民地联合起来,由一个政府来领导,这样一来,不管防务还是其他目标,实施起来都很方便。经过纽约的时候,我向詹姆士·亚历山大先生和肯尼迪先生阐明了我的计划。这两位先生在公共事务方面很有经验,而且学识渊博,得到他们的赞许让我信心倍增,于是,我决定在代表大会上将这一设想提出来。按照当时的情形来看,其实其他州也都有过类似的设想,但现在摆在大家面前的问题是,是否应当成立一个联邦。最后,大家竟一致同意。每个州派出一个代表组成委员会,针对成立联邦的问题拟定计划和报告。我的计划凑巧地被委员会选中,经过稍许修改之后,就提交到了大会上进行讨论。

按照我的设想,要由英国国王任命一名总统来领导联邦政府,总统应受英国国王管辖,由各殖民地的代表们选举联邦政府的成员以组成内阁。就这样,在阿尔巴尼会议上,代表们一面讨论着印第安人事务,一面讨论着这个计划。在讨论的过程中,也涌现出各种反对意见和困难,但都被一一解决了。最后代表们一致通过了这个计划,把计划的副本送往商务大臣和各州议会那里,但结果却相当不妙:各州议会不赞成的原因是因为联邦政府的“特权”太强大了;而英国方面则表示,联邦政府太“民主”了。结果,商务大臣既不赞同这项计划,也没向英国国王提交计划。此时,有人提出了另外一个计划,以为能达到与此相同的目的。按照这个计划,各州州长和参政会部分成员,应该在一起商讨招募军队、修建堡垒等事宜,而这些费用则从英国国库支付。英国议会可以通过一项在美洲征税的法案,以税款偿还这笔费用。

关于我的计划以及提出计划的理由,都可以在我出版的政治文集中找到。那年冬天,我在波士顿同谢利州长又多次讨论了以上两个计划。在这些谈话中,我们达成一致的方面也收录在了我的那些文集中。人们越是对我的计划持不同看法,或持相反意见,我越相信它的确是可行的。直到现在,我仍然深信,如果采纳了我的建议,将有益于大西洋两岸的共同发展。殖民地联合起来后,就有足够的力量进行自卫,根本不需要从英国方面调来军队,因此再没有理由向美洲征税了,为了征税问题而发生的流血争斗也就可以避免了。但错误总是无法避免的,历史上帝王将相所犯的这类错误简直数不胜数。

环顾人间世界,有几人明白自身利益的所在,明白且能奋起直追者又能有几人!

那些统治者手头上的事务已是千头万绪,因此不喜欢另给自己找麻烦去思考或实施新的计划。以至于那些对公众有利的举措,往往不是通过谨慎思考而采纳的,而是为形势所迫。

宾夕法尼亚州州长将我的方案送交到议会时,表明自己是赞成这个方案的。在他看来,整个方案清晰明了,判断有力,因此希望诸位议员仔细认真谨慎地进行考虑和衡量。但还是有议员耍了小手段,他们趁我缺席时将议案提出来进行讨论(这对我很不公平),根本没有予以重视就草率地否决了,这让我觉得耻辱。

这年,在去往波士顿的旅途中,我在纽约见到了新上任的宾夕法尼亚州州长莫里斯先生,我过去同他交往很密切。他刚从英国回来,奉命接替汉密尔顿先生。汉密尔顿州长厌倦了总是受到领主的摆布和约束,这让他常常跟议会争吵不休,于是索性挂冠辞职了。莫里斯先生问我他是否也会像前任一样艰难度日,我回答他:

“不,恰恰相反,你只要尽量避免同议会闹翻,将会诸事顺利。”

他转忧为喜道:“我亲爱的朋友,你怎么能建议我避免争论呢?

你难道不知道我向来喜欢争辩吗?这可是我人生的一大乐趣。不过为了尊重你的建议,我答应你,将来无论如何都会尽力避免陷入争论。”他说他喜欢论辩,这不是空谈。他的确能言善辩,思维敏捷,只要陷入争论中,十有八九都会取胜。这缘于从小的训练。

我曾听他说过,他父亲在吃完晚餐后,就会让孩子们围坐在餐桌旁,彼此间展开讨论,并以此为乐。不过我却不赞同这种做法。据我观察,但凡喜好争辩、攻击和驳倒别人的人办起事来通常不是很顺当,即便有时取得了成功,也不会博得别人的好感,这一点往往很重要。我们在纽约分别后,他赶往费城赴任,而我则去了波士顿。

从波士顿返回的路上,我在纽约看到了议会的议案表决记录,不难发现,尽管我们的新任州长向我做出了保证,但他和议会间的争论已经发展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在他的任期内,他与议会的关系就像打一场持久战,始终处于战斗戒备状态,随时准备开火。回到议会后,我自然也被卷入争辩之中,他们派我到各个委员会去回击他的演说和信函,并为委员会起草反驳文件。我们的回击跟他的来函一样尖酸刻薄,甚至到了粗俗谩骂的地步。后来,他知道是我在为议会起草这些文件,人们便开始想象我俩见面时一定免不了一场唇舌之战,但是他天性善良,那些争辩并没有影响到我们的私人关系,我们反而会经常在一起用餐。

有一次,我们正因为公务吵得不可开交,当天下午,我竟然在大街上碰到了他。他说:“富兰克林,今天你一定要跟我回家,晚上我们一起消遣消遣,而且我那里有几个朋友你一定喜欢。”说着,他就拉住我的胳膊,把我带到了他的家中。晚餐后,我们一边品尝着红酒,一边聊天。他还开玩笑地说,他觉得桑科·潘查的想法十分有趣,当别人提议让他管理一个政府时,他却说那还不如去管黑人,因为当黑人不听话时,他就可以将他们卖掉。这时,他的一位朋友就说:“富兰克林,你为何还跟那些该死的长老会纠缠在一起呢?还不如把他们卖了,说不定领主还会出大价钱将他们买走呢。”我回答道:“因为州长还没将他们抹得够黑啊!”的确,州长给议会的所有信函中都在抹黑议会,但议会立即将其擦干净又回敬给州长,把他的脸抹得更黑。当他发现自己已经黑得完全像黑人时,就效仿前任州长汉密尔顿,厌倦了争吵,索性辞职而去。

这些公务方面的争吵其实都是由领主引起的,他们是这里世袭的统治者,每当需要资金来进行防务时,他们却小气得一毛不拔。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们竟然指示代理人不得放行一切征税法案,除非议案能够保证他们的巨额财产免予征税。他们甚至拿出契约来迫使代理人唯命是从。对于这些不正当的行为,议会顽强地斗争了三年,但最后还是被迫屈服。后来,莫里斯州长的继任丹尼上尉拼死抵制这些指令,那么他的反抗带来了怎样的结果呢?我日后会讲到。

我的故事讲得过快了,以至于莫里斯州长在任时发生的几件事被落下了,现在有必要提一下。

殖民地同法国的战争,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打响了。马萨诸塞州准备进攻王冠岬,于是派昆西先生到宾夕法尼亚州寻求支援,又派鲍纳尔先生(后来成为鲍纳尔州长)到纽约寻求支援。我跟昆西先生是同乡,同时我又是宾夕法尼亚州的议员,对议会的情况非常了解,所以,昆西先生就请求我利用我在议会的影响力来助他一臂之力。我将他的请求转达给了议会,没想到得到了良好的反响,议员们都表示愿意伸出援助之手。这样,议会投票通过了拨款一万镑给马萨诸塞州购买粮草的法案。但州长却拒绝批准这项法案(这一法案包括一万镑的援助款和另一笔给英国国王的费用),除非附加上另外一个条款,即免除领主因该项支出所需缴纳的税金。议会非常想援助新英格兰,但不知道如何才能达成心愿。昆西先生便使出浑身解数与州长周旋,争取他的同意,但州长实在太顽固了。

面对这种情况,我提出了避开州长就能实现愿望的办法,即通过贷款局发行债券。按照法律,议会有债券的发行权。事实上,贷款局并不好过,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多少存款。所以我提议,这些债券只要在一年内兑现即可,但要付给购券者百分之五的利息。有了这些债券,就能很容易购买到粮草了,议会毫不犹豫地照我的方法办了。债券很快就印刷好了,我负责签署和发行这些债券,债券的钱要用全州纸币贷款的利息以及消费税偿还。大家都知道这两项基金足够偿还债券本息,因此,债券具备了良好的信用,大家不但用债券购买粮食,许多有钱人还把手头富余的钱兑换成债券。这样做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将钱换成债券,就能收获不少利息,而且任何时候都能充当现金使用。这样一来,大家便竞相购买,不到几个星期就将债券抢购一空。这件事之所以能办得如此顺利,得多亏我想出这么一个办法。为此,昆西先生在议会上发表了一篇措辞优美的答谢词,对我们的支持表达了诚挚的谢意。然后,他就带着完成使命后轻松愉悦的心情返程了。从此以后,我们结下了最诚恳、真挚的友谊。

鞍前马后效力英军

在阿尔巴尼提出的将殖民地组成联合政府的设想,被英国政府否决了,他们甚至不允许殖民地有自己的防务,以免殖民地因军事力量过于强大而对他们构成威胁。对待殖民地,他们始终抱有怀疑和猜忌的心理,于是派布拉德多克将军率领两支正规的英国陆军军团前来负责美洲的防务工作。这两支陆军军团在弗吉尼亚的亚历山德里亚登陆,之后向马里兰州的弗里德利克城进军,然后在那里驻扎,等待车马运送辎重。

我们的州议会早就听说这位将军对我们的议员抱有极深的偏见,以为议会不欢迎他来从事美洲的防务工作。这样,议会就希望我以邮政局长的身份,而不是以议会的名义去拜访他。拜访的理由是,同他商议如何用最快捷稳妥的办法保持他和几位州长的通讯联系。这种联系十分必要,而且这笔费用由议会来承担。随同我一起进行拜访的,还有我的儿子。

我们在弗里德利克城见到了这位将军。那时,他派了一些手下去马里兰州和弗吉尼亚州的边境收集车辆,我们见到他时,他正在焦躁不安地等待这些手下回来。我和他一起待了几天,每天一起进餐,目的就是找寻机会消除他对议会的偏见。我跟他说,议会一听到他要来,就提前做了布置以支持这次军事行动,之后还将继续为他效劳。当我们准备动身返回时,那批被派去收集车辆的手下回来了,不过只收集到二十五辆,其中还包括一些破得不能再使用的车。将军和其他一些军官大失所望,认为这次远征计划八成要破产,根本不能进行下去了。于是,他们开始破口大骂国务大臣的愚蠢无知,让他们在一个找不到运载车辆的穷乡僻壤登陆。要知道,他们至少需要一百五十辆车才能将军需物资运走。

这时,我不经意地说了一句:“没在宾夕法尼亚州登陆真是可惜,那里的乡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马车。”这位将军听了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急切地问:“既然如此,先生,你在那里是有地位的人,你或许能帮助我们筹集到车辆吧,我恳请你帮帮我们。”于是我问他能为提供马车的主人支付多少报酬,他便让我把所需的报酬写在纸上。我认为这十分有必要,便照办了,他也同意了我开出的条件,然后立即为我准备好委任状和征集车辆的告示书。

我一到兰开斯特,就将这张写有报酬的告示书张榜公布,没想到这真是份神奇的广告,马上就产生了巨大的效果。我将此广告全文抄录了下来。

通告

一七五五年四月二十六日兰开斯特

兹因国王陛下军队将在维尔港集结,需要一百五十辆运输马车,每车配备马四匹;另外还需要一千五百匹鞍马或驮马。布拉德多克将军阁下授权我办理订立车马雇佣合同事宜,特此通告。

自即日起至下周三晚上在兰开斯特,自下周四早晨到周五晚上在约克办理此项事务。我将于上述两地租用车马,条件如下:

备有好马四匹、驭手一人的车辆每日租金十五先令;良马配有驮鞍或其他马鞍和装备的,每日两先令;每匹没有配备马鞍的良马每日十八便士。

马车的租金从抵达威尔港投入军队使用起开始计算。马车必须在五月二十日之前抵达威尔港,来回的路费将得到合理补偿。

每一辆马车、套车,每一匹鞍马和驮马由我和主人共同选择公证人进行估价。假如马车、套车、马匹在运输过程中丢失,将照价予以补偿。

在订合同时,如有必要,每辆马车、套车、马匹的主人均可向我预支七天的租金,余款将由布拉德多克将军或军需官在解雇时或按照需要另行支付。

马车的驭手或照料雇用马匹的人,在任何情形下无须履行士兵的职责或承担其他照料车马以外的工作。

凡由马车或马匹运抵军营的燕麦、玉米或其他粮食,除饲养马匹所需之外,全部由军队按照合理价格予以收购。

备注:我的儿子威廉·富兰克林有权在坎布兰与任何人订立此项合同。

本杰明·富兰克林

致兰开斯特、约克和坎布兰

居民书

朋友们,乡亲们:

几天前,我偶然到弗里德利克军营,发现将军和军官们正因为缺乏马匹和车辆而大为恼怒。他们本来以为宾夕法尼亚州有足够的能力提供这些辎重,因此很是期待。但是,由于我们的州长和州议会意见不合,所以没有为此拨款,也没有另行采取措施。

曾有人提议,立即派一支部队进入本州各郡,强行征取所需车辆和最好的马匹,并按照所需强征一定数量的人去充当驭手和照料马匹。

我担心英国士兵带着此种目的进入本州各郡,尤其考虑到他们怒气未消,以及对我们的敌视,会给居民带来巨大的不便。因此,我愿意不辞辛劳,试用更为公平合理的方法解决这个问题。本州边远地区的居民最近曾向州议会抱怨说他们缺少货币,而现在正是一个获得现金的大好机会。因为假如这次的远征有一百二十天的话(看来极有可能),租用这些车辆和马匹的费用将会超过三万镑,而且全用英国国王的金银币来支付。

这种差事轻松又简单,因为军队每日的行程不会超过十二英里。这些马车和驮马所运的物资对军队来说是必不可少的,所以它们必须跟部队同行,不能走得太快;同时,为了安全起见,不论行军还是扎营,军队总会将车马安置于最安全的地带。

如果你们的确如我所相信的那样,是国王陛下善良而忠实的臣民,那么现在就是一个尽忠的机会,把这件事当成一件义务去自愿完成吧!如果由于农忙,一个家庭无法单独提供一辆马车、四匹良马和一个驭手,那么可以三四家合起来,一户出马车,一户出一到两匹马,再有一户出驭手,费用你们可以按比例分摊。面对如此优厚的待遇与合理的酬劳,你们若仍不肯自愿为国王和本州效力,那么就有必要怀疑你们的忠心了。国王的任务必须完成,那么多勇敢的战士远渡重洋来保卫你们,绝不会因你们的迟疑和退缩而无动于衷。车辆和马匹是行军作战必需的,即使采取强制手段也在所不惜。到时你们不但得不到应有的报酬,就算到了叫天呼地都不应的地步,也不会博得人们半点儿同情。

办理这件事,我得不到丝毫益处,因为我只是想尽力来行善积德。假如这一办法不能获得所需的车辆和马匹,那么我只好在十四日之内如实报告给那位将军。我猜想,约翰·圣克莱尔爵士会立刻带着一队轻骑兵到宾夕法尼亚来强征车马。真到了那个时候,我将深感遗憾,因为我是你们最真诚信赖的朋友和同情者。

本杰明·富兰克林

将军给我八百镑作为预支租用车马的费用,但这些钱根本不够,我自己又垫付了二百镑。两个星期之后,一百五十辆马车和二百五十九匹马向军营进发了。通告上曾作出保证,如果车马丢失,则按照估价予以赔偿,但车主们对此存疑,他们表示不认识布拉德多克将军,因此不敢相信这样的保证,假如我愿意担保的话,他们便相信,于是我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为他们做担保。

在军营的时候,一天晚上,我跟邓巴上校及其麾下的军官们共进晚餐。他对我说,他很担心手下人的情况,他们并不富裕,此处的物价又高,想买什么东西都力不从心;况且在长途跋涉的行军过程中,置身于荒山野岭,想买都无处可买。我对他们的处境十分关切,想为他们做一点儿事以减少他们的难处,不过当下我并没有表示出来。第二天,我就给议会处理公款的委员会去了封信,希望他们能看在这些军官的困难上,赠送给他们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及食品。我儿子对军营生活有所体验,便为我拟出一张单子,随信寄给了委员会。委员会立刻采纳了我的建议,抓紧时间处理。在我儿子的带领下,所需物品连同车马一道送到了军营,一共有二十袋东西,每袋装有如下物品:

塔糖六磅格罗斯特乳酪一块

上等黑糖六磅上等牛油一桶(二十磅)

上等绿茶一磅陈年白葡萄酒二打

上等红茶一磅牙买加酒二加仑

上等咖啡粉六磅芥末粉一瓶

巧克力六磅上等熏腿二只

顶级白饼干五十磅腌舌六磅

胡椒半磅米六磅

顶级白甜酒一夸脱葡萄干六磅

这二十个大包包装完好,分别放在二十匹马上运走,每匹马运送一袋,连包带马作为礼物送给每一位军官。他们感激莫名之余,便欣然接受了。两个团队的上校给我写信表达了他们深深的谢意。将军对我办理租用车马一事非常满意,当下付清了我所垫付的二百镑款项,并一再向我表示感谢,除此之外,还希望我今后能与之多多合作,为他们运送粮草。这件事我也帮忙办理了,直至听到他在前线失败的消息为止。运送粮草的事让我又垫付了一千多镑,于是我便把这份账单寄给他看。幸运的是,账单在开战之前寄到了,他立即给我回复,命令军需官支付给我一千镑,余款答应下次一并结清。我认为能收回这一千镑已经是万幸了,后来果然再没收到余款,今后我还会再提及这件事。

我认为布拉德多克将军是一员勇将,如果把他放在欧洲战事上,他很可能会成为卓越的将领。但是他这个人过于自负,对正规军队的战斗力估计过高,对美洲人和印第安人的实力判断过低。乔治·克罗根作为翻译,同一百名印第安人一起参加了远征。如果将军能友好地对待这些人,把他们当向导、侦察兵,无疑会对作战起到很大的作用,但他太小看这些人了,印第安人被忽视后便渐渐离开了他。

一次,他跟我谈话时提起了他的行军计划。他这样说:“拿下杜奎斯堡后,我将挥师攻取尼亚加拉,到那时如果季节允许的话,就接着进攻弗隆泰耐克。我想,拿下杜奎斯堡用不了三四天,接下来还有什么能阻止我夺取尼亚加拉呢?”在他说这话之前,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他的部队要在狭长的小道上行进,中间还要穿过森林和灌木丛,队伍一定会被拉得很长;另外,我还看到过一篇报道,说一支一千五百人的法国军队在艾洛奎伊战争中被击败,因此,我对他的作战方案十分怀疑和忧心。不过我还是帮他打气说:“当然,将军阁下,您有如此优秀的部队,装备如此精良的大炮,再加上杜奎斯堡的防御设施还未完工,守军又不多,其稍作抵抗后就能将其拿下。但令我担心的是,印第安人神秘莫测的伏击战会对我军不利,由于长期实践,印第安人十分擅长打伏击,在排兵布阵上可以说达到了精妙的地步。我们的队伍因为道路狭长而被拉成一字形长蛇阵,前后几乎有四英里长,这样很容易受到印第安人的侧面突袭。一旦被袭,部队就会被分割成几段,彼此拉开距离后就再不能及时互相救援了。”

听了我的话,将军笑我无知,说:“这些野蛮人对于你们这些未经训练的美洲民兵来说的确是个劲敌,但我们可是受过严格训练的皇家正规军。先生,在我们眼中,他们根本不值得一提。”这时我意识到,跟军人辩论他的专业是十分不合时宜的,因此便不再多说话。敌人的确没有像我所担心的那样,对长长的行军队伍来个侧面突袭,而是任其通行,直到离目的地还有九英里的地方。这时,先头部队便停留在对岸等待后续部队过河,而所处的位置正好是整个行程中最宽阔的地带,这使得部队的人数变得密集起来。结果,就在这时,躲在森林和灌木丛后面的敌人对先头部队发起了猛烈的进攻。此时将军才意识到敌军正在眼前,但先头部队遭受突袭后已经自乱阵脚,所以将军只好催促后续部队加速过河前去救援。一时间,车辆、行李、牲口混在大军中,加速过河的命令无疑让整个部队陷入了更加混乱的状态中。这个时候,敌军已经悄悄迂回到侧面向他们开火。军官们骑在高高的马上,十分容易被辨认出,于是他们成了敌人射击的靶子,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地上。士兵们失去了指挥官更是挤作一团,根本无法听到命令,只能待在原地,被动挨打,结果牺牲了三分之二的人。剩下的士兵们被吓坏了,逃命的念头占据了他们的头脑,慌乱之下四处逃散。

驭车手每人卸下一匹马,骑上后匆匆逃走,这引发了其他人的效仿,于是车辆、粮草、大炮和其他军需全都留给了敌人。将军在慌乱中受了伤,他的副官好不容易将其救出,却在他身边被击毙。八十六名军官中,负伤阵亡者多达六十三人;一千一百名士兵中,七百一十四人被射杀。这一千一百名士兵是整个军队的主力军,其余负责押送大部分军需、粮草和行李的士兵则跟随在大军之后,归邓巴上校统率。

四下逃散的士兵一直逃到了邓巴上校的军队中,他们其实并没有受到追击,却把恐惧的气氛传递给了这支队伍。邓巴有一千多名士兵,而击败布拉德多克的印第安人和法军的人数总共还不到四百人,但他却不想挥师前进,挽回败局,反而命令士兵就地毁掉所有军需和炸药以减轻负重,然后骑着马匹逃回驻地。返回驻地后,弗吉尼亚、马里兰、宾夕法尼亚等州的州长请求他把军队驻扎在边境,以确保州内军民的安全,但他却只顾撤退,一直穿越全州,抵达费城后才觉得安全了,因为费城的居民可以保护他。这件事让我们美洲人第一次对神勇无比的皇家军队产生了怀疑。

英国军队在初次登陆开始的第一次行军中,打家劫舍,无所不为,搞得贫苦家庭彻底破产。假如有居民对此抱怨,立刻就会遭到侮辱和谩骂,甚至被拘禁和虐待。再加上临阵脱逃,有足够的理由让我们讨厌这些所谓的皇家保卫者了,前提是我们真的需要他们保护。相比之下,一七八一年,我们法国朋友的所作所为就显得太高尚了。那时,法国军队在穿过罗德岛到弗吉尼亚的人口密集地带时,行军将近七百英里,从未听说过有哪户人家丢失一头猪或一只鸡,哪怕是一个苹果的,更别说有什么抱怨了。

身负重伤的布拉德多克将军连同他的一个副官奥姆上尉被一同救了下来。之后,奥姆上尉一直同将军在一起,直到几天后将军去世。奥姆上尉告诉我,将军在受伤后的第一天一言未发,直到晚上才说了一句话:“谁能想到竟是如此结局。”接下来的几天,他又一言不发,直到临终前说道:“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就知道如何对付他们了。”几分钟后,他便咽了气。

凡是秘书所保管的文件,包括将军所有的指令和信札都落入了敌人手中。他们从中选择了一部分,将其翻译成法语,公开发表,用来证明英国在宣战之前就早有敌意。在那些信札中,我看到将军在给政府的信中对我为军队效力的事大加赞扬,并恳请政府予以重视。几年后,当上英国驻法公使赫特福德爵士秘书的戴维·休谟,后来又成为国务大臣康威将军的秘书,他告诉我,他曾在政府的档案中看到过布拉德多克大力推荐我的信件。不过,随着这次远征的失败,我鞍前马后的效力也就没有什么价值了,而这些推荐信也从未发挥过它们的作用。

至于将军本人,我只提了一个要求作为酬谢,就是请他下令让他的军官不再征召我们的仆役,已经征召的请求予以释放,他倒是痛快地答应了,果然,几名仆役因我的请求顺利地回到了他们主人那里。不过当邓巴成为总指挥时,事情就没那么顺利了。他撤逃到费城后,我曾请求他释放兰开斯特郡的三个贫苦仆役,并表示这是已故将军生前下达的命令。最后,他给了我一个允诺,即过几天他会进军到纽约,途中会经过特灵顿,如果那几个仆役的主人愿意到特灵顿见他,他就兑现诺言,放了他们。结果,那几个主人花了钱,一路颠沛抵达了特灵顿,但他却拒绝兑现诺言。几个主人因此蒙受了极大的损失,现在又陷入了极度的失望中。

当战败的消息传开,车辆和马匹的主人得知他们的车马丢失后,都跑到我这里来,要求我予以赔偿,这给我带来了极大的麻烦。我告诉他们,应该向军需官索要他们的赔偿,但这需要得到谢利将军的命令,我向他们保证已经向这位将军去信申请赔款了,但由于路途遥远,恐怕需要耐心等待一段时日。可是这些说法根本无法满足大家的要求,有人终于开始起诉我。最后,多亏谢利将军将我从可怕的境地中解救出来,他及时派来几个委员,对人们的各种要求进行了一番调查,然后给予合理赔偿,最后付款总数竟高达两万镑。如果这些统统要我来支付的话,我就得破产了。

在这次惨败之前,有两位姓邦德的医生来向我募捐,说是要为庆功晚会筹募金钱,一旦攻占杜奎斯堡的消息传来,他们就开始庆祝,并燃放焰火。我板着脸说,等到我们真的胜利需要庆祝时,也有足够的时间进行准备工作。他们听了大吃一惊,其中一个问道:

“难道你认为我们的军队无法攻下敌人的据点?”我说:“我并不是说肯定攻不下,但我明白一个道理,就是战争中总会有许多不确定因素的。”我仔细阐明了怀疑的理由,于是募捐的事暂时作罢,这两位募捐者也因此避免了一场尴尬。只是在后来的一些场合中,邦德医生多次向人抱怨自己不喜欢富兰克林的先见之明。

奔赴前线

在布拉德多克战败之前,莫里斯州长一直跟议会发生争执和冲突,他催促议会应为保卫本州而筹集款项,但前提是不能向领主征税。对此,议会不赞成,因此,送到州长那里的全是不对领主保持例外的征税法案,州长则一概予以否决。现在,本州面临着更为严峻的危机,即防务工作迫在眉睫,于是他向议会催得更紧了,因为越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成功的概率也就越大。不过,议会的态度依然坚决,因为他们相信正义始终站在自己这边,如果他们对州长妥协而修改拨款议案,那就等于放弃了自己的基本权利。最后有一项议案是要拨款五万英镑,州长对此只建议修改一个字。

文件是这样写的:

所有的动产和不动产,都一律纳税,领主也不例外。

州长的修改建议是将“不例外”改为“可例外”,改动虽小,却是实质上的大变动。当远征军败北的消息传到英国后,我们的英国朋友极为愤慨地指责了领主,非但不仗义疏财,还用那么卑劣的手段对州长做那样的指示。有的甚至扬言,既然这些领主妨碍了本州的防务,那么就再不需要对他们进行保护了。领主们受到恐吓之后,就下令他们的财政总管,不管议会拨出多少钱,他们都将追加五千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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